芙颂见卫摧不出声,没有想要替自己解围的意思,俨然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浪子样儿,一下子明白了过来——这个卫摧与泰山三郎指不定就是一伙人,泰山三郎先前被她暴揍过一顿,现下找了朋友来阴她,要让她在阴沟里翻船。她方才就真真正正地翻了一次船,在海水里浸泡了一会儿,衣衫濡湿,鬓钗散乱,发丝如海藻似的披散在肩膊后,鬓角两侧发丝紧紧敷贴在苍白的面颊处。谢烬的位置正好能看到芙颂的一些细节,诸如她身体在微微地颤动,弱柳扶风,似乎冷极了,但她一声不吭,并没有要求助于他的意思。也是,在白昼,他们是毫无联结的陌生人。冒然襄助,也只会徒增外人疑虑。谢烬敛眸抿唇,掩在袖裾之下的手无声地画了一个火诀,她的袖子里藏有他安放的小火人,火诀起效后,小火人便会升温。果不其然,芙颂蓦觉体内拱入了一个小暖炉子,驱散海水的寒冷,给她提供源源不断的热量,渐渐地,身体暖和了起来,披散在两肩的发丝和衣衫也干燥了。这晌,泰山三郎还在对她施压:“小爷是个怜香惜玉之人,但美人若是顶撞小爷,莫怪小爷辣手摧花!”情急之下,芙颂只好放下了双手,露出了真实的容颜。泰山三郎怼近前一看,只一眼,整个人顿时面如土色,破音大嚷:“鬼鬼鬼鬼、鬼、鬼啊!——”他吓得双腿一软,当场瘫倒在地,手脚并用地朝后爬。他闹得动静之大,引得露台上所有人都争相望了过来,哪怕是故意设局的卫摧,见泰山三郎吓得魂不守舍,目露惑意,情不自禁向芙颂望去。芙颂面上敷满了从乌篷船船底扒拉下来的黑色泥灰,将整张脸抹得乌漆墨黑的,她还故意翻了巨大的白眼,双手平伸朝前,学僵尸一跳一跳的,将嗓音掐得又尖又细,幽怨道:“三郎害得人家好惨呐,吸光了我的精气,就不负责了……人家好不容易从海里爬出来找你,你为何吓得这样?三郎……”“啊啊啊你别过来,别过来,姑奶奶……小爷啊不,小人给您磕头了!小人万花丛中过,委实不记得你是哪一枝花了。你可别缠上小人啊,小人身上有钱,你要多少钱,小人都烧给你!”说着,泰山三郎将身上所有马蹄金都翻找出来,堆奉在芙颂的面前。芙颂心里感慨一声真不愧是冥府阔少,出手就是大数目。她一晌将马蹄金揽入袖中,一晌正声道:“这些马蹄金,我就笑纳了。那些被你吸光了精气的凡间女子,你需在七七四十九日内为她们逐一修墓碑、念经超渡,否则……”泰山三郎狼狈地跪在地上,哆哆嗦嗦道:“小人一定会如实照办!”目的达成,芙颂以最快的身法敛财跑路,趁着泰山三郎反应过来,消失在了顶楼露台。谢烬目送着芙颂逃之夭夭的身影,有些忍俊不禁,但思及方才她与卫摧共乘一舟,二人谈笑风生的样子,他唇角的弧度烟消云散。泰山三郎吓得丢了三魂六魄,被扈从奉陵率先扶回船舱休息了,舷侧就余下两人。春日雅集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不因一个小插曲而停歇。“听闻谢公子擅对弈,来一局?”卫摧弯了弯狐狸眼,主动相邀。谢烬眸色深深,坦荡赴局。摆好棋盘,两人开始对弈。未经一刻,棋盘上的黑白两子便呈现出了针锋相对的局面,落子声几如刀光剑影,正在进行厮杀,形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场。海风浩淼,吹动着两人的袍角,下棋的空隙,已有不少执着纨扇的女郎借机路过,频送秋波。及至女郎们散去,卫摧吊儿郎当的神态恢复一片肃穆:“关于魔神下落,我目前只得到了这个线索。”比起方才客套有礼的口吻,卫摧现在的话音熟络得很,显然与谢烬相识久矣。卫摧袖子一挥,谢烬掌心间多了一份竹简,淡眸下望,这种竹简的形制极其特别,竹简下端覆有螣蛇相缠的卦纹,细看起来,是去求谶纬才会有竹简。谢烬对这种卦纹并不陌生,它就是魔神与座下子弟们传信时独有的徽识。卫摧道:“三日前,恰是凡间的上巳节,桓玄帝躬自去了一趟太虚观,觅求鸿蒙天师问卜凶吉,并夜宿太虚观,当夜,太虚观忽起大火,帝王在泰山阉党的护送下出逃,翊圣真君去寻纵火犯,结果发现鸿蒙天师身负重伤,手中握着正是这一份竹简。”一抹深色浮掠过谢烬的眉庭,他端凝着竹简,若有所思。来盛都之前,他便获悉,桓玄帝已经对文官集团进行了大换血。先是荧惑星下凡,再是承安公主带发出家,这两件事对他打击极大,他将与王栩有过交游的所有人,不论官秩大小,悉数投入大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