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碰到了伤处,伤着的小臂只是瑟缩了一下便再没了动静。杨恕见主子并未出声阻止,心下安定,熟练地去衣、擦拭、上药、包扎,足足花了一刻时之长,愣是在初冬的天里出了一身薄汗。上完药,杨恕轻轻退出去,将房门关上,屋里一时只剩一人。李元恒仍维持着趴伏的姿势,未伤的右臂枕在额下,渐有酸麻之感。他不能再等。皇帝赐婚旨意不能违抗,然他不能再等。上回御史大夫柳自帧谏言皇帝勤俭的奏疏在自己见了他之后渐渐销声匿迹,然而柳自帧到底是被自己劝动还是迫于皇帝威压、妻子胁迫,自己也分辨不清。倒是自那之后,素有不畏皇权、敢于直言正谏之名的御史大夫柳自帧变得柔和起来,哪怕皇帝言行连那些谄媚的谀臣都看不过眼,他也能引经据典,循循善诱,言辞之柔和乃前所未见,闻所未闻。至于那些诸如言行举止不合规矩日日都要犯的小错,柳御史柳学究竟是连规劝都省了。他原以为自己不与赵情过多往来,将她好吃好喝养在府中,待有朝一日凭着手握权柄,无人敢在皇帝面前参他时将休书给她,再给上些银钱补偿。眼下,他虽是代相,然身居高位本就极易招致他人红眼,南域和前朝旧臣之中一直有人日日盯着他犯错,违抗赐婚旨意正是拉他下来的一把好刀。沈柔止还在南方,还没有真正嫁与自己,原本还有时间等他慢慢处理,却未曾想过女子痴缠,不是放在那里不予理睬就能将爱慕之火熄灭的,如今却是等不得了。正院里的侍从个个守口如瓶,杨恕又专挑了人少的小径将赵情送回了墨竹苑,是以正院净房内的动静府里众人并不知晓,墨竹苑的婢女小厮们更是无从得知。守门的小厮瞧见主子浑身湿透,发髻散乱,俱是惊讶,急忙唤来贴身婢女将其迎入房中。瞧她失魂落魄的模样,有婢女猜测她许是掉进了府里池塘,吓到了。几人伺候着她沐浴更衣,送到了床榻上,又熄了灯,墨竹苑如往常一般陷入黑暗。赵情如一只提线木偶,不见生气,黑暗中,一双凤目呆滞无神,似在控诉其情也悲,其命也惨。李元恒这边焦头烂额,沈柔止也不好过。自进了冬日,沈柔止和小环、兰芝将冬季的花样寄往京城后,又瞧上了储冰的生意。临幽城四季虽不似京城分明,然夏季湿热,冬季湿冷,倒是众所周知的难捱。冬季好些,多穿些棉衣,多用些炭盆,再多喝些暖身的汤药,倒不见得多难熬。可夏日就没那么好过了,尤其是近两年,不仅酷热难耐,还伴着潮湿,让热意愈甚。她在府里待的时候长了,便听府中下人讲,母亲今年夏日颇耐不得热,有好几回险些中暑,父亲为官清廉,每月俸禄不能让母亲每日都用上冰,且临幽城本地产的冰质地松软,并不耐用,而北地来的冰因着运输不便,价格不菲。母亲只在最热的三伏天用过几日冰,剩下的时日都是硬扛,将身子弄得愈发不好了。听父亲说,每年夏日,城中总要热死些人,官府也会给那些家中有老弱妇孺的送冰,然官冰有限,不能面面俱到,热死人的事仍是如常发生。冰窖许是夏日坏了身子根底,进了冬日,钱氏开始畏寒。往往这回的伤寒还未好,就又发起了高热,鼻塞胸滞,一月里有半个多月都在病中。大夫说需好生将养,使之恢复元气,增强体质,否则来年夏日恐熬不住。而安稳度过严寒酷暑的条件除了人本身,还得有舒适的温度。冬日好说,无非添几个去几个炭盆,多盖少盖几条被衾,多穿少穿几件衣裳的问题,倒是那夏日,入口的需少寒凉之物,但外感需舒适,否则内热散不出去,易诱发肺痈等致命之疾。沈柔止边服侍母亲,边想着怎么解决冰的问题。其实倒也不难,趁着冬日,冻好了冰,放进地窖里存着就是,等来年夏日取用。然而储冰的地窖与一般农户用来存放蔬果的地窖不同。冰窖不仅要深入地下,隔绝温度的同时更要保证内里干净,将可食用的冰与用来降温的冰隔开,还要使融化后的冰水能顺利排出,还有方便取用等一系列问题。再者,本地的冰质地松软,远不如北地的坚冰耐用,若想取北地冰,倒也不难,运河交通便利,今年秋天所购的商船,拿来运冰也可。只是这冰窖挖在何处,挖多大仍需细细考量。母亲好些的时候,沈柔止说干就干,马不停蹄带着人就在城中各大冰窖转悠。这回倒没刻意隐瞒身份,虽说这些冰窖掌柜还是明里暗里藏技,但到底还是给了沈柔止沈府千金的面子,每个冰窖占地几何,如何储冰让她摸了个大概。初时她不曾想挤占这些冰窖掌柜的生意,只是希望在满足自家所用之外,能帮父亲一些忙,让那些用不起冰的穷苦人家在最难捱的三九天好过些。当然,若能有能力,挣些银子也不是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