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人说,昔年崇宁帝身中奇蛊,产子时由蛊虫撕咬开肚皮,继而将孩子取出来。
虽未亲眼所见,但这般血淋淋的传闻只消听上一听,就足以令人闻风丧胆了。
楚锦然梦见自己的儿子大着腹肚躺在床上,一只肥硕丑陋的虫子温温吞吞啃咬他的皮肉,鲜血如柱喷涌。
他痛苦哀嚎,挣扎不已,直到腹部出现一条五寸宽的豁口时,候在一旁的稳婆适才面无表情地撕开那条血口,伸手把肚中的孩子掏了出来。
“哇——哇——”
孩子的啼哭声近在耳畔,楚锦然蓦地睁眼醒来,嘴里连呼了几声“阿欢”。
楚常欢赶忙放下孩子,来到床前扶着父亲,轻轻拍抚他的背脊道:“爹,我在这儿呢。”
楚锦然惶恐地看向他,冷不防又听见了孩子的哭声,遂循声而望,目光凝在穿着小红棉袄的孩子身上,气息不平地道:“把孩子抱、抱过来与我瞧瞧。”
楚常欢立刻抱着晚晚走将过来,楚锦然小心翼翼接过,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臀,婴啼声渐渐止歇。
这个孩子,哪哪儿都像极了楚常欢,与他幼时如出一辙。
楚锦然瞧着瞧着,眼眶止不住地湿润了:“你为何能生孩子?”
他的儿子,他很清楚,虽说从小养得娇了些,但身子却是正常的,即便后来嫁与人为男妻,也绝无可能有凭空怀上孩子的本事。
楚常欢又搪塞道:“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慢慢说。”楚锦然不容他再敷衍了,“为父有的是时间听你娓娓道来。”
楚常欢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楚锦然问道:“莫非你体内也有那个叫做昆山玉碎的蛊虫?”
“没有,没有……”楚常欢摇头道,“是巫药,一种名唤‘同心草’的巫药。此药……此药能改变我的身子,再辅以人之心头血饲养,可受孕。”
楚锦然眼前一黑,差点没把滞于胸腔内的那口气提上来:“如此阴邪恶毒的手段,究竟是何人所为?”顿了几息,咬牙道,“是梁誉对不对?是他对你用了药,所以你才会生下他的孩子!”
楚常欢再度摇头:“不是他。”
“那是谁?”楚锦然恼怒不已,倏然想到他此番是从北狄而来,又言以后要留在自己身旁尽孝,顿时反应过来,目瞪口呆地道,“莫非是……是明鹤?”
楚常欢垂眸不语,神情格外淡漠。
“怎、怎么可能?”楚锦然不可置信道,“明鹤这个孩子,恭谨礼让、斯文谦和,俨然是一众世家公子之表率,如何会做出这等荒诞不经的事?!”
“我也没想过他是这样的人,”楚常欢苦涩一笑,“当年我因酒后认错了人,才导致了这段姻缘。嫁入侯府后,我原想与他和离,可他却不依我,甚至将我囚在金笼里,锁了好几个月。
“其间他给我种了同心草,并喂我饮下他的心头血,与我缔约,令我这辈子都离不开他。将养两年之后,我的身子也能受孕了,却不料他在平夏之战中金蝉脱壳,让我误打误撞嫁进了梁王府,与梁誉有了夫妻之实,并怀了他的孩子。”
楚锦然只觉脑内嗡鸣不休,若非有儿子扶着他,恐怕又要昏倒过去。
他看向怀里的孩子,老泪纵横道:“阿欢,你受苦了。”
楚常欢道:“只要晚晚平安,儿便不觉得苦。”
他没把顾明鹤迫害孩子一事告知父亲,父亲年事已高,身子骨不比从前,若让他知晓了,定要难受。
楚锦然抹了泪,问道:“孩子叫晚晚?是乳名?”
“嗯,乳名晚晚。”楚常欢道,“他姓楚,叫承凤,取自戴叔伦的‘望阙未承丹凤诏,开门空对楚人家’。”
楚常欢幼时不学无术,嫁给顾明鹤之后,倒是学会了读书识字,虽然迟了些,但好歹也会说几句古诗了。
楚锦然点点头:“此名甚好。”
早产之事,楚常欢亦未多言,他不想让父亲太过担忧,待祖孙亲近一阵后,便接过孩子,道:“晚晚该吃奶入睡了,醒来后再来陪您。”
在他转身之际,楚锦然忽然开口:“阿欢,你和顾明鹤……”
楚常欢道:“我与他和离了。”
楚锦然又道:“那你以后打算跟梁王在一起?”
楚常欢摇头道:“我谁也不跟,把晚晚抚养成人就好。”
楚锦然不禁想到,当年他的儿子为了梁誉殷勤切切、以命相博,可最后竟落了这样的下场。
倘若那时他肯低头,向梁家父子多说些好话,兴许阿欢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后,就不会遭受那样的折磨。
大抵是看穿了他心内所想,楚常欢温声道:“爹,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罢,我从未后悔过,也没怨恨任何人。”
可楚锦然却宁肯他怨恨自己!
如果自己当初没有同意顾明鹤的提亲、或者说在阿欢出嫁后第一次回家恳求他劝说顾明鹤和离时,自己一口答应下来了,事情或许就不会演变成今天的局面。
然而……后悔已无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