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述应下:“多谢赐教。”
见他油盐不进,狱卒眉峰一挑,指着最靠近门口的一间牢室说:“我把人提出来了,普牢允许探视,但隔墙有耳,说话仔细些。”
崔述弯腰迈入这间窄小的监室,等身后落锁声响起,脚步声远去,抱膝坐在书案前的女子才坐正身子,抬头往这边看来。
灯盏文房先已备好,烛火跳跃,在斑驳的土墙上映出她比先前初识时还要瘦上三分的身形。
崔述掀袍在她对面盘坐下来,落入眼底的,是一张颧骨微突、下颌轻微凹陷的脸。
他一时无言,半晌方说:“姑娘所涉之案影响颇大,我先前已有所耳闻,姑娘今日之举,是想要录一份完整的供词呈交知县,以防当堂口述有所错漏?”
眼前的中年男人衣着打扮还算光鲜,看得出略有薄资,想来能凭此业立足,当有些真本事。此时境况,周缨只能选择相信他,沉默片刻后,如实相告:“不是。我请先生来,是要先生代写一份正儿八经的诉状,状告杨固夫妇强卖人口、杀害弟媳。”
崔述没有应声。
“先生为何不说话?”
“姑娘对律法可有过了解?”
“这话什么意思?”
“便是故杀之罪,尊长谋杀卑幼,也当处流刑或徒刑,倘定性为过失杀人,甚可罚银或免刑。”
周缨不解:“我只知杀人偿命。”
“亲属相犯,量刑不同。尊长犯案,当减其罪,定律如此。”
周缨神色微变。
“强卖人口在律法上称之为略卖,但依我所闻,姑娘指的是杨固夫妇欲将你强嫁之事?”
得到肯定回答,崔述早有所料似的,接道:“同样,略卖良人本当处斩刑,但尊长对卑幼犯案,律法对其有所宽宥,减罪一等。何况姑娘心里应当有数,虽说杨固夫妇确实收取了对方的好处,但这是卖金还是给私媒的居间酬劳尚需论断,此事到底能否定性为略卖还难说,恐至多杖刑。”
“律法不公。”周缨静了片刻,说,“我不服。”
“律法有律法的考量,公与不公暂且不论,但普天之下皆受此律管制。”
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抠住身下泛潮的枯草垫子,指甲缝中混入草屑,扎入皮肉,带起一丝刺痛,令周缨眉头紧蹙。
“而且,方才我所说的这些,是以案件证据确凿、堂官秉公办案为基础的。”
“真相如此,我未曾撒谎。”
“你请我来,我自然站在你的立场,暂且就当胥吏从现场勘验出的证据的确能够佐证你的说辞,那后一条呢?”
周缨脸色微变,闭口不答。
“自来官府办案,多以拖字为要,这等重大刑案,拖到三月审结期限再作判决不在话下。”崔述看向她眼下的青黑,点破她心中所想,“收监至今已逾廿日,只草草提审过一回,知县的态度,你想必已经猜出几分来了,否则也不会贸然行今日之举。既然如此,平心而论,你觉得你有几成胜算?”
周缨仍旧缄默。
“姑娘心里已经有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