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0月20-21日

余岚和邵甜甜在网站文化版策划编辑的陪同下，穿过办公区，来到走廊尽头她即将接受网络直播采访的地方。这是张总在一听说余岚有可能被保释成功后，就立刻联系好的一次约访。

张总提起主持人一听是采访的唯一授权，立刻同意前来接受专访。

余岚早早赶到，张总告知她周锐回来的真相后，她原本很气愤，想推掉这次访问。但若是拒绝，周锐回来的事情，她势必要向白修提起其中的内幕，而她也不愿意向他撒谎。在看守所羁押了数个月，如今法院以补充侦查为由，中断庭审，这正是她面对媒体采访的大好机会。来之前，她打电话给张总，只提了一个条件：希望他不要出席，而让编辑邵甜甜代为陪同。张总知道于心有愧，不多说什么，只在电话里点头称是。

摄影师调试设备间隙，主持人——一个圆娃娃脸的女生主动和余岚聊天——她自我介绍说一会儿她是访谈主持之一，还有另一名她的直属领导也会出镜，一同参与提问。余岚看到她的工牌上的名字，荔枝。

荔枝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余岚的那本《雾隐时分》，大概只有七成新的样子，她信手翻阅的时候，余岚看到书上多处有黄色的马克笔标记和书角折痕。“余老师，这本书虽然您的第一本小说，却是我认识您的起点，和您一样，我也是从小地方出来。期待有一天，我也能写出自己的小说。希望您能签个名，如果还能写句话鼓励一下我就更好了。””余岚观察到她渐渐含蓄起来，最后一句像是鼓起万分勇气说的。余岚接过书，附上一句话和自己的名字。荔枝开心地道了声谢。

“可以准备开始了，余老师，要不要去上个洗手间？”摄影师调试好直播镜头，在一旁问道。

余岚说可以直接开始。这时，会议室的门开了，一个留着板寸带着黑框眼镜，看上去和余岚岁数相差无几的中年人冲着余岚打了个招呼，他凑近了，余岚才意识到他就是这家门户网站文化频道的主编，前一段时间因为压榨下属员工，还在文化圈引发了热议。

他抱歉说自己迟到了，自我介绍叫昆仑，坐到荔枝一旁，手里拿起一份类似采访提纲的东西，对荔枝轻声说着什么。荔枝的眼睛片刻间流露不解，但很快她将自己原来手上拿的那份文件放到了桌上，换上主编新交给她的提纲。

最初由荔枝提出的几个问题没什么困难。邵甜甜在镜头前首先祝贺她被保释出来，之后便问这次发生的事情会对她之后的创作产生什么影响？她坦诚说自己完全没想过这件事，与她未来的写作会产生什么直接的关联。

她并非那类能把自身生活的所有经验成功转化为写作素材的小说家。荔枝又问起接下来，延宕的新书发布会还有没有可能在今年重新举办。余岚说这要看她的出版公司的安排。这些事情常常让她感到疲乏，面对着那么多人，她从来都不觉得能把一件事在众人面前解释清楚。而对方幸亏也是个刚刚毕业的新手，对于余岚的提问常常也是点到即止，没有深入，这反而让她感到舒服。

在荔枝询问了七八八个问题后，终于轮到文化频道主编昆仑提问了。他将桌前的话筒移向自己这一边，脸上挂起歉意的微笑，“余岚老师，刚才您的回答呢，大体上都是一些关于创作、关于新书的事情。剩下的几个问题，我想问些别的事情，希望您不要介意。我的第一个问题是，您还记得您接受第一次媒体专访的时间吗？”

她当然不会忘记，那艰难的第一次采访。可是那一次当然不能算作是“采访”，因为节目播出后，并没有她接受采访的画面，只有她被当着街上众多人的面，被秦源推进车里的镜头。

于是，她在内心将这次采访勾画掉，说出了自己心中接受过的第一次专访，那是周锐策划出版她的第一本书，一册十几万字的短篇小说集时，安排的一次采访活动。

“余老师，据我的了解，您在您称之为半个家乡的清远，其实也接受过采访。您是不是忘了？”

她只好向其解释，她为什么不把那次采访算进来，“那次采访被中断了，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采访……”

“您既然内心对那次未成形的采访还有印象，我更希望您聊一聊这场专访。还记得您那次未遂的采访是在哪里进行的吗？”

“是我那时候的一个好朋友，也是我的一位同事。”

“那这位同事，知道余老师有如今这样的成就，应该感到很开心才是吧？”他的眼睛凝视着余岚，期待着余岚的回答。她可以轻松地点点头，把这个问题虚掩过去的。可脑中的声音越是告诉她该走捷径，她越觉察到这个问题有些奇怪，“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感到开心，他当年很支持我的写作，在所有人都不支持不认可的时候，有这么一位朋友很重要。不过，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个话题该结束了，她本以为。但主编的发问像连珠炮一样，其实才刚刚开始：“这位当年鼓励过您从事创作的朋友，他叫什么名字？”

“杨羽钟，这是他的名字。”

“我冒昧多问一句，您说这位曾经帮助过您的朋友已经过世了。您还记得他是因为什么而离世的吗？”

几乎可以确定，主编是挖到了什么东西有备而来。她看到镜头外的邵甜甜也变得局促不安起来，看上去邵甜甜并不知道会有现在的“重磅炸弹”。“既然你问起，我可以照实说来，他是被警察抓走后在审讯时突发心脏病而死。他有先天性心脏病史。”

“据我所了解，您的这位朋友被警察抓走，是因为当时警方怀疑他与当地一个人的死有关。您知道这件事情吗？”

“具体细节我不清楚。”

“那您觉得您的朋友是凶手吗？”

“他是一个很善良的人，他不会做那样的事情。我一直坚信这一点。”

“那他是怎么被卷入进这个案子里的？”

“他死时，正是我准备离开清远的时候。具体原因，我也不知情。”

“您是不知情，还是不便表达呢？余老师，当时的潜在嫌疑人中，还有一个，您也很熟悉，那个人的名字叫——周锐。他被抓的理由和杨羽钟一样，据说也是与那个人的死有关。您怎么认为？”

她的编辑已经在镜头外站起来，急忙做出一个暂停的手势。然而，她无惧主编审判似的目光，该来的迟早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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