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抬头望向门口,来的是一对夫妇和一个小孩。
男人约四五十岁、身体魁梧,而且站的笔直,但脸上却露出了压抑的愤怒和无力感,他身边的妻子也就是刚刚喊出声的,还在不停地用手抹着眼泪。
而他们身后,是跟着一个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少年穿着不合身的校服,低着头,大半个身体躲在他父亲的身后。
他太瘦了,能看到风吹过来时校服像是空荡荡的挂在他上面似的,身体还不由自主的的微微发抖。
脸色是长久不见阳光的蜡黄,尤其是那双眼睛里空洞洞的,没有任何神采,只有深入骨髓的恐惧
“叔叔阿姨,还有这位同学,先进来坐吧。”苏青禾马上反应过来,连忙上前。
张伟从老板椅上起身,平静地走到饮水机旁,倒了两杯温水,放到茶几上。
“坐下说。”
这男人扶着他妻子坐下,自己却没坐,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在张伟面前微微躬着身。
“张律师,我叫徐建军,这是我爱人刘梅。”
“我们……我们是听了电视上的广告,说那个‘启航未来行为矫正中心’,是专门帮孩子戒网瘾的,封闭式,好多孩子从里面出来都变好了……”
他说不下去了,眼眶里的泪水在打转。
旁边的刘梅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我们家徐阳,就是爱玩游戏,成绩下滑的厉害,我们当父母的着急,就信了他们,把他送了进去……整整三个月!我们一次都没见到孩子!”
“等我们去接他的时候……孩子……孩子都快不成人形了!”
苏青禾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对夫妇身后,那个从进门开始就一直缩着脖子,低着头的少年身上。
“他原来一米七五,一百多斤,阳光得很,现在……现在只有70几斤了!”刘梅指着儿子,泣不成声。
“我们带他回家,晚上给他洗澡,才发现他身上全是伤!有烟头烫的,有那种很细的戒尺抽的,青一块紫一块!旧伤叠着新伤!”
“现在晚上睡觉,他天天做噩梦,在梦里大喊‘别打我’,‘我错了’,……我们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一个字都不说,就只是发抖,哭……”
“chusheng!一群chusheng!”
徐建军再也控制不住,一拳狠狠砸在茶几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从一个破旧的帆布包里,掏出一叠纸,用力拍在桌上。
最上面的是几张派出所的报案回执,上面清一色盖着“不予受理”的印章。下面,是一封措辞傲慢的律师函。
“我们去报警,警察说证据不足,让我们找校方协商。我们去找学校,他们根本不认!还反过来威胁我们!”
徐建军颤抖指着律师函:“学校的律师给我们发函,说我们再闹,就告我们诽谤,损害他们学校的名誉!”
“他们还说……还说杨校长上面有人,一句话就能让我们两口子在晋阳混不下去,让我这大车没法跑,让我老婆的超市小工也干不成!”
听到这里,苏青禾气得浑身发抖,她猛地站起身,职业套裙的下摆勾勒出紧致挺翘的弧度,显示出主人内心的激愤。
“这根本不是什么行为矫正!这是非法拘禁和故意伤害!我们可以直接起诉他们虐待!”她义愤填膺地说道,法学生骨子里的程序正义感被彻底点燃。
然而,张伟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他没有看那些报案回执,也没看那封律师函。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那个叫徐阳的少年身上。
他能看到,当徐建军说到上面有人时,少年颤抖得更加厉害了。那种恐惧,不是装出来的,是刻进灵魂里的。
苏青禾还在分析着法律条文,张伟却迈开步子,无视了情绪激动的夫妇,径直走到了徐阳面前。
他缓缓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少年齐平。
张伟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他们,都对你做了什么?”
徐阳的身体一颤,他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一丝焦距。
他看着眼前这个蹲着的男人,这个男人的眼神很平静,不像医生那样带着同情,也不像父母那样带着心痛,就只是……平静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