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色蒙蒙,野鸟斜斜飞过,沿途没有宫女宦官,王庭墙上还有一些斑驳的痕迹,看上去像是刀剑划出来的,又像是怪物用指甲在上面抓挠出来的。卯日皱了一下眉,却没多想。他走了两刻钟,却还没到朝会的地方,从姬青翰寝殿到正殿这条路卯日走过数次,快的话只要一刻钟就能抵达,卯日不可能迷路。但那条路无穷无尽似的。好长。天色昏黄,风声听上去都像是在哭。卯日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到尽头,面前的宫殿不算辉煌,门前一左一右堆着两具白骨,倒戈的长枪落在蒿草里,宫门上的漆皮脱落,锁也生锈。“吱呀——”卯日推开门走进去,宫殿内院破败,角落的树木花草都已经枯萎,一口老井也没了水,地上的石板路都是青苔。要是有人住在这里,肯定是个落魄的人。他没打算直接进去,而是找到窗户,推开一条缝观察里面,屋内很黑,连烛火都没点,却见窗边有一个人,那人身材高挑,鸠形鹄面,手腕上有锁链,正在写信。卯日却怔住了。那人是姬青翰,或者说前世的姬青翰,赋长书。好安静。原来里面关的人是他旳长书。卯日知道这是噩梦,他的梦境一向古怪,噩梦是长书的脸,春梦还是长书的脸。他想看长书在写什么,手指动了动,门上的锁随之断裂,他走进去,站到赋长书边上。赋长书的注意力都在纸上,没有注意到他,卯日便大方地观察起他的模样。姬青翰和赋长书的相貌如出一辙,但卯日却在梦境中寻找到了些许不同。赋长书剑眉压眼,不动声色时阴沉得厉害,他很少见赋长书笑,只有两人腻在一起时长书偶尔才会露出纵容与放松的微笑。姬青翰也是长眉压眼,但行为不羁放纵显得人更张狂,笑容也更多一些,不光是笑他还会哭,为百姓哭,为卯日哭,他生动极了。除此之外,没有不同。可卯日还是站在赋长书身边一步也没有挪动。他想起自己在汝南治水的那段日子,赋长书不会掺和他与师氏们的激烈争论,只是安静地制作沙盘,等卯日转过头时却发现赋长书在看自己,卯日的怒气一下子就被冲淡了,对他无辜地眨了一下眼。赋长书便往下一指,一个泥巴捏的小人站在堤坝上,有鼻子有眼的,他指完小人,又指卯日,随后捏着小人前后摇摆着往前走了两步。走到另一个小人面前,吧唧一声跌倒了,赋长书便握着拳头凑在眼睛边,无声装哭,他一哭小人也哭了,另一个泥巴人连忙扶起跌倒的它。赋长书便不哭了。卯日怒极反笑,也不生气了,只是再也吵不下去,总觉得气势比师氏们矮了三分。他心情极好地想,都怪赋长书的小人。屋里的赋长书还在写信,卯日不打算干扰对方,等赋长书写完,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他把信纸平铺在桌上,等晾干笔墨。卯日这才活动着酸麻的腿脚,走过去逐一阅读。卯日一直知道赋长书是前任太子的孩子,被寄养在颍川世家,别的却不清楚,两人聚少离多,赋长书不愿意说,他也不逼问,看了信才知他在颍川过的是什么日子。赋长书在襁褓中时被太子妃赋氏送走,人马在路上遇到追兵,负责送他的宫女慌不择路,撞上了赶来接应的颍川家主陈应忱的马车。宫女对马夫说完赋长书三字,便咽了气,陈应忱将人带走。那是一个大雾大雨的天,雨水冲洗了泥土表面的印记,追兵找不到赋长书的下落。后来太子被杀,东宫被血洗,陈应忱悲哀不已,更加疼爱旧友遗孤。赋长书刚到颍川的前两年,与陈应忱的孩子同吃同住,衣食无忧,家中亲眷都猜测他是陈应忱私生子。陈应忱去世后,颍川家掌权的人是他弟弟陈照邻。陈应忱临终前劝告弟弟不要参与党派纷争,并且好生照顾赋长书,但陈照邻外强中干,鼠目寸光,家中产业在他的操持中江河日下。眼见着颍川世家有大厦将倾之兆,陈照邻忘记了兄长嘱咐,变卖家产大修佛堂,供奉起僧人佛子,并在僧人劝说下收购大量珍宝,又托僧人送到丰京献给成王姬野。僧人卷款逃走,姬野被骗后勃然大怒,命陈照邻滚回颍川好生反省。献媚不成反被臭骂一顿,彼时陈照邻已将祖宅拆卖得七七八八,家中门人被遣散大半,好在颍川家底殷实,就算他挥霍无度,剩下的钱财也够他与妻女平安度过后半生。陈照邻做惯了爷,自然过不了这样平庸的生活,便想起哥哥曾说赋长书是太子遗孤,颍川家养了赋长书十余年,仁至义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