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之后,兰姨对李衍的印象非常糟糕,俞言是她从小带大的,跟亲生孩子没区别,所以当俞淮强说要把他接来家中走读时,她内心一万个不同意。
然而她一个保姆人微言轻,评论几句每天应该吃什么菜要添点什么家具,俞淮强大概率会采纳。但这种家事,大事,根本没法插嘴。
不过没过多久,对李衍怀有的看法在去到他家时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难以相信改革开放快三十年,居然还有人住在竹篾和泥巴糊的房子里,不知道从哪个垃圾堆里捡来的塑料盆搁在破了口的屋檐下接水,床不像床,被子不像被子,倒是晾在外面的校服干干净净,只是被洗得发灰掉了线。
整个破败得快要坍塌的屋子里,最值钱的估计是放在床底的那箱书。
闻讯赶来的村支书趁李衍进屋里,絮絮叨叨地讲情况:“他妈妈当年是个下山的文青,在制衣厂认识了他爸,生了他哥后赶上下岗潮,两个人在镇上盘了个铺子卖酒,生意好得不得了,最早的万元户呢,结果特大洪水那年,他们是党员,为了带头救人两个都没了……”
“一家四口就剩下兄弟两个,当老大的没办法,只能辍学去县里打工拉扯弟弟。”说到这,村支书长叹气唏嘘:“去年也死了,被车撞死的。“
大家集体沉默,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在村支书马上转了话锋,也因为有人收养李衍而欣慰地笑起来:“他脑子好使,成绩顶呱呱,不是我吹牛,从小就没考过第二,村里的孩子看到他都害怕。也肯吃苦,寒暑假——”
村支书说到一半,看见从门口出来对着他一脸不满的李衍赶紧闭了嘴。等他走了,村支书惋惜道:“就是太要强,倔起来像头牛。”
走前,李衍当着大家的面,给他爸妈、哥哥各磕了个头。
牛不牛的兰姨不清楚,反正看见他跪在坟前默不作声掉下两颗眼泪时,倒是有一点儿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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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在外,没了兰姨的养生监督,俞言困了就睡,饿了就吃,熬夜赖床,零食不断。高兴的时候看电视看漫画打游戏,心情不好就哐哐揍周既明两拳解闷,日子过得不亦乐乎。
直到开学前的一周,周既明的后妈秦可然领着她的宝贝儿子周超越游学归来,好日子彻底到头。
看在寄人篱下的份上,俞言难得本着“她不惹我我就不惹她的”心态与秦可然相处。谁知道秦可然压根不买她的帐,不过也在意料之中,因为从小帮周既明这个“白雪公主”出气,她和秦可然水火不容,尤其是周叔叔一碗水端不平,越来越偏袒周超越这个天才儿童后,她恨不得用眼神在她脸上刻下“小三罪该万死”几个大字。
秦可然当然也讨厌她得要死。
人前功夫倒是做得很足,面对她时的笑容总是很和蔼,嘘寒问暖也一个字不差,就是喜欢背地里添油加醋告恶状。
比如现在,女人压低的声音从紧闭的房门里传出来。
“周雄安,这个家到底姓周还是姓俞?!”
男人哎一声:“你跟小孩一般见识什么。”
或许是周雄安的情绪过于稳定,刺激到了秦可然的神经,她语气变得激动起来。
“我见识?你瞧瞧她那个样子,哪个女孩子像她那样满口谎言!”
“小孩间打打闹闹正常,超越也没摔到哪儿,我警告你,不要出去瞎说。”
“周雄安——!非要儿子摔成傻子你才满意是吧?!”
俞言抿唇。
关于周超越摔倒的事,她以为她解释地很清楚了,她从楼上下去,周超越从楼下上来,隔得几丈远,他自己四肢发育不健全关她什么事?
屋内沉默,俞言也站在外面沉默。
十分钟后。
一个披头散发,提着大包小包行李的女孩出现在a08栋别墅的门口。
……
凄凉黑夜,冷风吹。
在此起彼伏的虫鸣声里,找不到钥匙的俞言猛吸了下鼻子,眼泪唰地掉了下来。
俞言性格要强,坚信“女儿有泪不轻弹”,用她爸的话来说,打出生起就没心没肺,摔跤不闹,打个针还能对护士笑。
最让人费解的是她六岁那年,和别的小孩比武,一米二不到的小身板,从三米高的墙上跳下去,摔了个骨裂加关节脱落,倒在地上只知道炫耀自己武力高强。
哭是绝不可能哭的,打死都不会哭,唯独一点——
受不了委屈。
一颗芝麻粒的小委屈都能让她嚎上一天一夜,像个混世魔王一样折磨家里的所有人。
不过后来叶筠走了,俞言只能闹上半天。再后来,公司进入正轨俞淮强忙得不可开交,没人理她,也几乎再没哭过了。
夜深了,虫也困得不叫了,俞言蹲在门口,可怜巴巴擦着眼泪,手却无情摧残着俞淮强最宝贝的松针盆栽。
忽然,一声嘎吱划破了久违的安静。
她动作没停,揪着叶子抬头看去。
四周一片漆黑,昏黄的光线从玄关倾泻出来。
眼睛因为不适应而微眯了下,再看去时,一个身高腿长的男生站在门外。
背着光,看不清脸。却在瞬间,洗发水湿哒哒的清香充斥满鼻间,她皱了下眉头,忍不住站起来。
难以想象第一次见面会是这样的场景。
他在门内,她在门外,他像个主人一样往下俯视,而她泪眼汪汪活脱脱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或许灯光微弱的缘故,也可能是泪水模糊了视线,足足楞了好几秒才彻底看清对面那人的长相。
个高,很瘦,穿了件硕大的深蓝色体恤,看款式和商标,不出意料是她爸的,土得让人想发笑。头发又短又硬,应该是刚用毛巾擦过,乱七八糟支楞着,土上加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