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娘子,今日是个暖阳呢。”随即她便见床榻上的人带着笑。像是欢喜的笑。彼时的翠柳以为,殷素喜欢太阳,以至于每每遇着阳色便要推着她去晒晒。后来,她才知晓那是一丝,释然的笑。“翠柳,扶我坐起来罢。”翠柳忙搁下汤药,伸手支着她起身,靠在床头。晨阳照不入内,但瞧着亮堂,大抵心间也是暖和的。外头响起些动静,吱吱呀呀。她扭头朝外,“沈娘子,婢出去瞧瞧。”将迈出几步,来了位面生医工同郎君一道进来,再往外望,卢风正推着架素舆朝她招手。“郎君。”沈却点头,“去将素舆置得暖和些。”翠柳一喜,知晓郎君听进她的话,又见如此暖阳,心中更是熨贴。“是!婢这便去。”外头动静不小,殷素猜到沈却是要推着她出这方小院。可见着白衫清影时,倒被他眼底的青灰所愣。沈却实在肤白,旁色落在他面上,都会太过显眼,如今青灰,更添憔悴。“沈郎君昨日未安睡好。”殷素靠在那儿,披散着乌发出声。沈却摇头,“我睡得很好。”他望向医工,又言:“劳请您为她施针。”殷素盯着他不说话。他倒觉不自在,转身撇开了目,扫着屋内的铜镜立在何处。欲抬步时,却听榻上人轻“嘶”一声。沈却回头。“可是这针,女娘觉得痛?”“是……有痛意。”医工眉头松懈开,“如此反应,是幸事。”“女娘这手还能救,细细养着,未尝不能恢复如初。”沈却闻此快步走来,也带了些喜愉之气,“多谢医工,但还要叨扰一事,厌食之症,您可有药方根治。”医工瞧殷素身形单薄,面白若纸,也能猜得出大抵多因心病,只叹息言:“脾胃空,心气郁结。老夫开些方子助进食,可能否根治,得看女娘自己。”四肢筋骨尽断,还是位女娘。行医数载也难碰着此类,只怕是惹了仇怨。他忍不住,想拉起些殷素的精气,“老夫从不妄言,至多载,这双手与腿脚,可与常人无异。”载,一千日,四万时。殷素并未被宽慰,反眸中隐起泪光,却又撇头忍住。“多谢老翁。”“希望,我能熬下去。”青天高(三)窗外暖阳静落叶面,冬日里的尘扬很细,轻轻微微。翠柳推着素舆,时不时替殷素吹走浮絮。沈却踱步于旁,垂眸言:“东阁有塘池,恰逢今日还算暖宜,便带你去瞧瞧。”一路不见奴仆,唯听鸟鸣。殷素嘴角牵动,低回:“多谢沈郎君。”闻她言谢,沈却不由顿步,抬手触上素舆架,朝翠柳吩咐:“同卢风在外头守着罢,我推着沈二娘进去。”“是。”轴轮压过枯叶,树影也矮下,殷素终于望见满池的残荷。绿水之上,亭头垂倒,沉水之下,不蔓净植。沈却推着她更近了些,“还喜欢么?”阳色垂照在所有枯黄却直挺的荷根上,满塘垂头,不见颓丧,倒赋绝立。殷素睫羽微颤,“志趣未曾移。”视线内忽而闯入几尾红鲤,摆着头穿梭与枯直残荷间。红艳艳的,经阳色一衬,倒显荷绿水清起来。“你……”她声低,有些触动,却止于唇,不晓如何开口。“今晨忽而忆起些旧年岁的琐事。”沈却接起她欲言的话,倒未带什么情绪,“殷虞候数十年爱枯荷,如今未变。”他扭过头,朝她声谦,“是幸事。”虞候。殷素只听得二字入耳。她忽而抬起臂膀,歪着身子试着牵动手腕。一点点用力,眉头凝而又压。换来得,是如枯荷一般垂倒水面。那一身白衫覆于肌肤之上,在阳色下耀眼又轻盈,可于她而言,是刺眼又沉重。望着水面间的残荷,又望回自己的手腕,心内那道呐喊的声响愈发冲脑,逼得全身都颤动起来。沈却察觉殷素情绪不对,沉下眸唤她,“殷素。”素舆上的女娘面色痛苦,连发丝也抖着。沈却眸色不由一变,垂眼见殷素仍悬着左臂,忙伸手按住放回她膝间。显露在外的手背,触之寒凉。凝眉间,他已脱下氅衣,替殷素盖在了身前。素舆上的女娘盯着满池的枯荷,张着的唇更是苍白无色,整个人像是失了魂空留下了壳。“殷素——看我。”沈却抓过素舆转了个面,又蹲下身按住她的肩,声也急了几分。“看我,殷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