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少傅是个清心寡欲的人,与韦德也无交集,却自然而然地欣赏起这个不亢不卑的孩子。他知道这孩子与其他王公之子不同,他不是来结交皇亲国戚的,他是来求学的。显少见他与皇子们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课堂之上,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毫无权贵之子的骄奢之气。
有人愿意学,他当然也教得勤。就算大皇子、五皇子随着方皇后出征出巡,经常不在宫中,他也以七皇子尚在宫中,不得废驰课业为由,日日进课。
萧玉璘是个通才,自小聪颖,生性好强,虽然他年纪小,又贵为皇子,但韦曦从来不曾让他分毫,有他与韦曦共学,自然相得益彰。
圣元十九年春,萧伯源当朝宣布萧玉瑾即将于秋末受封太子。
虽未曾以皇子之势欺压过人,但萧玉瑾等人与韦曦的交情依旧不冷不淡。
春末某日,月荷病了,韦曦为此必须告假。
这一请就是五日,陈少傅心裏着急,但韦曦毕竟是陪读,总不能为此落下课来。
萧玉瑾与兄弟们互看了一眼,当日下午便出宫前往相府。
虽说韦相府一向门庭若市,来往的都是达官贵人,当萧玉瑾可是未来的太子,将来的新君,如此尊贵之人上门,门裏门外,谁不是拉长了脸看着,就连韦德都得出门相迎。
十五岁的萧玉瑾一向长袖善舞,就算叫他与阎王闲话家常都不是难事,何况区区一个韦德?不但说满了半个时辰,还喝了三壶好茶,吃了两盘点心,这才提到韦曦的事。
一个是明日之君,一个是未来之臣,若不是将他这个丞相看在眼裏,又怎么会为了这点小事上门?韦德的虚荣心被满足,心裏欢喜,当然差人将大儿子唤来。
韦曦本来就是个没劲儿的人,在家裏待了五日,更显得没魂没体一般,走起路来,整个人空荡荡的,一点元气也没有。见到萧玉瑾也只是拜了拜,便立在父亲身旁。
见到儿子如此冷淡,韦德难得没有生气,反而想着,大概是自己在场的关系,没一会儿便退下,让萧玉瑾与韦曦独处。
萧玉瑾看他恍若无主地站在一旁,也没叫人坐下,只是道。「听说荷姨娘身体不适,便带了些药来。」说完,他指了指桌上的盒子。
闻言,韦曦抬头,狭长的眸子睁了。「家严狼子野心,天下皆知,大皇子为何如此?」他不记得他们之间何时有过这样的交情。
能说出这样的话,代表他今日来对了。「与相爷无关。」萧玉瑾回道。「同窗之谊,理当如此。」想这韦相府声势如日中天,怎么会让府裏的姨娘病痛至此?这裏头的缘由值得深究。
韦曦沈下眼,知道大皇子肯定瞧出自己在韦府的处境才会特地送药来,一会儿才道。「大皇子──想与韦曦结交吗?」他不信以萧玉瑾的聪明,会想不出自己根本毫无价值。
「今日无权无势,他日也无权无势吗?」萧玉瑾不以为然,更加直白地道。「本皇子并非如此肤浅之人。」
「韦曦不懂。」
「倘若你愿站在本皇子这边最好。倘若你不愿,日后极可能是个可敬的对手。」萧玉瑾轻笑。「在那之前,本皇子希望你能好好活着。」若是因为一个荷姨娘而断送了他的前程,岂不可惜?
仅是同窗,而且还是不成气候的孩子,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看顾自己。韦曦坦白道。「大皇子应该知道换成家严,肯定会在那人还来不及成气候前将人除掉。」
「但此刻是本皇子与你。」萧玉瑾脸色依旧一派轻松,仿佛说的仅是稀松平常的事。「你眼前的路同本皇子一般,选择并不太多。」
韦曦怔了。「的确。」无论是循着父亲,还是背叛父亲,他都几无活路。
「在那之前,你得让自己变强。」萧玉瑾接着又道。「这是这几日用的书籍和陈少傅讲习的内容,都是小七录的,也许你会用得到。」
接过萧玉瑾递来的书本,看着书页裏面详实的批註,韦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孤臣孽子必得万分努力方能在死裏求生。」萧玉瑾将茶杯一搁。「时日不早,本皇子也该回宫了。」
韦曦握着书本,片刻才道。「多谢大皇子。」
萧玉瑾摇头。「人必自重而后人重之,你要谢的是自己,不是本皇子。」
萧玉瑾自小与母亲天南地北地去,早非一般的皇亲贵子可比,除了心思比他人细腻,见识也相当广博,自然知道富贵人家裏不受重视的庶出子女比平民子女更加卑贱的道理。何况,与韦曦共学的这一年来,他虽不是日日都在,可点点滴滴却看得比陈少傅更清楚。十一岁的韦曦有着超龄的成熟与智慧,假以时日,该会是大梁的一名重臣,这可是大梁的福气。就算不为他所用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