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窗外被风雪吞噬的世界,远山隐没在白茫茫的混沌里,天地间只剩下单调的白与灰。这里是他和师尊曾经居住了十几年的地方,是他从懵懂稚童长成少年修士的地方。记忆中的寒峰,似乎并不总是这样萧索。他记得小时候,师尊会在雪后带着他在院子里堆雪人,师尊的手很巧,总能堆出憨态可掬的样子,还会用红玛瑙给他做雪人的眼睛。他记得师尊的书房总是暖烘烘的,燃着安神的檀香,书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玉简和古籍,他常常趴在旁边的软榻上,看师尊批阅宗门卷宗,看累了就直接睡过去,醒来时总会发现身上盖着师尊的外袍。那些记忆,像是被冰封在深海里的珍珠,在情根被剜去后,本应失去所有光彩,变得黯淡而模糊。可不知为何,在这寒峰孤寂的日夜交替中,它们却偶尔会挣脱冰层的束缚,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也带着一丝尖锐的刺痛。就像此刻,他想起师尊身上淡淡的冷香,想起他偶尔展露的温和笑容,心口那片冰封的荒原上,竟会传来一阵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震颤。他迅速关上窗,将风雪隔绝在外,仿佛也想将那些不合时宜的记忆重新锁回心底。他不能有太多的情绪,情根已失,他只剩下执念。任何多余的情感波动,都是对那份代价的辜负。转身时,目光无意间扫过墙角的一个旧木箱。那是他搬回寒峰时,从师尊原来的静室里一同带来的。当时只想着不能遗漏任何与师尊有关的东西,便随手放在了角落,这几年竟从未打开过。鬼使神差地,龙牧宪走了过去。木箱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显然是许久未曾动过。他拂去灰尘,入手是温润的木质触感,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储物木箱,没有任何阵法加持,是很多年前的样式了。他掀开箱盖,一股陈旧的、混合着淡淡墨香和书卷气的味道飘散出来。箱子里并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没有功法秘籍,没有稀世法宝,只有一些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旧物。最上面放着的,是一件小小的、洗得有些发白的灰色童衣。针脚细密,样式简单,一看就知道是手工缝制的。龙牧宪的目光落在上面,瞳孔微微一缩。这件衣服,他认得。那是他刚被师尊带上山时穿的。他那时还是个瘦弱的孩子,满身泥泞和伤痕,是师尊亲自为他清洗伤口,又连夜缝制了这件衣服。他还记得衣服上残留着师尊指尖的温度,那是他在黑暗的童年里,感受到的第一缕暖意。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粗糙的布料,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年穿着它时的那份安心。心口的震颤似乎又清晰了几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冰层下悄悄涌动。他将童衣小心地放在一边,继续往下翻。下面是一些零碎的物件:一块被打磨得光滑圆润的青石,那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总爱攥在手里;一个缺了角的陶碗,是他第一次学着自己吃饭时摔碎的,他以为会被责骂,师尊却只是笑着将碎片收好,说留着做个纪念;还有一根用红绳系着的、小小的狼牙,那是他十岁那年第一次独自猎杀妖兽所得,师尊亲手为他穿了红绳,戴在他脖子上,说能辟邪……一件又一件,都是他童年时期的东西。有些连他自己都早已遗忘,却被师尊这样细心地收藏着,一藏就是几十年。龙牧宪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东西,此刻却像重锤一样,一下下砸在他的心上。他想起自己曾经如何质疑师尊的用心,如何因为烟荷依的挑拨而对师尊冷言冷语,如何在玄智辰的构陷下,认定师尊是为了宗门利益而牺牲他……那些画面与眼前这些充满温情的旧物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尖锐的对比,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情根被剜去后,他以为自己不会再痛了。可此刻,那种熟悉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楚,却从四肢百骸涌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往下翻。在箱子的最底层,压着几枚玉简。不是什么高深的功法,而是最普通的记录用玉简。他拿起一枚,注入一丝灵力。玉简亮起柔和的白光,里面并非文字,而是一段段模糊的影像和声音。“牧宪今日又偷偷跑去寒潭练剑了,才七岁,性子倒是执拗得很。只是寒潭水寒,这般下去怕是伤了根基,明日得给他炖些温补的汤。”那是师尊温和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影像里是小小的他赤着脚站在寒潭边,手里拿着一把比他还高的木剑,笨拙地挥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