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辆车上放着卯日的治水方案与各类医典,整整一车,车轮在泥地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白骨生虮(一)成王十二年,三月。官道上的两辆马车不疾不徐地往前,卯日坐在车前驾马,看见两侧树木枯死,群鸟掠过天际,一只黑鸦飞停到马车顶上,歪着头打量他。张高秋掀开车帘:“以尘,到哪了?”卯日:“马上到寿春。高秋姐,是不是睡累了?”张高秋伸了伸懒腰,敲着自己的肩膀:“你休息一会儿,换姐姐来驾马。”“不用,姐姐陪我说会话就行。”两人坐在车上闲聊,张高秋忽然指着北方问:“我看见炊烟了,那就是寿春吧?咦?怪了。”她又看了一阵,发现那不是百姓烧火做饭的炊烟,而是大火烧出的黑烟,烟尘滚滚,如同一根柱子捅破了苍灰的天宇。马车驶过官道,张高秋还在回首看远方的大火,总觉得说不出的奇怪,闲聊的兴致消淡了一些,她索性抓了一些干果投喂卯日。寿春城的城墙近在咫尺,门前却没有审查的官差,两人将车驾驶进去。街上竟然没有人,卯日感到蹊跷,马车在一条笔直的街上缓慢前进,道路两侧的房屋门窗紧闭,地上有残羹剩菜和脏布碎条与一卷草席,蚊虫在附近盘飞。临近的屋子更加寂静,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坐在门前,闭着眼,看上去似乎是睡着了。卯日停下马车,想要去叫醒老人,他走到老人身边时脚步一顿。脚下的触感十分古怪。张高秋:“是不是踩到什么东西?”卯日低下头看了一眼。那是一条大约五分长的肥硕蠕虫,已经死了,表面是深褐色,透着殷红,表面光滑、无毛。那条虫瘫死在污黑的水潭里,卯日之前没有看清,一脚碾上去,里面污黑浓稠的血顿时炸了出来。卯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虫,似乎体内都是血液,十分恶心:“踩到了一条虫,高秋姐你别看,脏了眼睛。我上百姓家借点水冲洗干净就好。”张高秋也没他想的那么娇贵,巫医里奇闻异事不胜枚举,有些药材更是凶骇,让人闻一闻止不住干呕,看一眼更是恶心。她没在意,只低头看了看那条虫:“你见过吗?”“没有。”张高秋嘀咕了一句:“好奇怪的虫,这么多血。”卯日在老人家面前蹲下身:“老人家,我有事请教。”老人没有回应,卯日又问了一遍,才伸手想摇一摇对方,但是他一碰到老人,对方的身体便如同老墙坍塌,顺着墙倒了下去。卯日瞳孔一缩,连忙探对方的鼻息,没有气,又摸了摸老人的手。“凉了,走了有一阵了。”张高秋同样吃惊:“怎么回事?寿春城怎么会让老人死在街上,我们进城的时候我就在奇怪,怎么没有盘查的官差?而且这街巷看上去根本不像有人照料!人呢?”卯日察觉了事态严峻,神色肃穆地站起身,转道去搜寻城中其他人家,他看见各家百姓门前都停着棺椁,再往城中走,又响起了沙哑的哭声。与此同时,他又在一具棺椁附近发现了那种肥硕的虫。怪虫还活着,一直在血泊中缓缓抽搐。这种虫出现的地点与时机都不太对,令人生疑。卯日又往前走,棺椁更多,草席也频繁出现,空气里尸臭萦绕不散,他后知后觉,那些草席下裹的都是死去的人。“高秋姐……”卯日脸色骇人。寿春的百姓将棺椁与草席停放在门前,却不及时下葬,这说明,一时间死了太多人来不及下葬,或者人都死完了,所以没有人能将死去的人下葬。联想到城门口已经没有守城的官差,卯日心里不安,冒出一个恐怖的猜想。寿春这种情况,估计只能是城中人死得七七八八了。他听见哭泣声与哀恸声,在这样景象下更添了几分阴郁死气。“以尘。”张高秋却在此时叫他。卯日转过身,见她站在一道破了纸的窗户前,正定定地注视着屋内的景象,他从没见过张高秋那副惊恐又难以置信的神情,对方就算差点被汝河洪水冲走,也没有害怕。卯日走过去,隔着木窗往里看,迎面撞上一张死人脸。那张脸面色发青,眼白上翻,眼皮呈现铅灰色,嘴唇蜡黄,呼吸微不可闻,唯独脸颊上鼓起指甲盖大小的一团,正在慢慢耸动。屋内光线奇差,很臭,是那种腐尸与闷热混杂的气味。那个人站在窗边像是雕塑,异常刺眼。“死人?”卯日面色凝重,疑惑不解,“还是活人?”